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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们老家，算得上是武当与少林影响力均十分浓厚的地区，稍微偏向于武当一点。 1948年，我们当地发生过最后一次擂台战。其实也不是擂台，其实就是寻仇后，双方的朋友进行调解后采取的比较“文明”的方式，除了双方子弟比一场以外，还有双方的朋友组拳。 一共三场，本地的三打两胜，算是赢了，但是却是双方两死一伤的结果。一伤的情况没人提及，但其中一场以倒地后一脚踢中下腹（一说是下体，但是下体不会当场死亡，应该是下腹）当场致死，流传甚广，出手的人后来拥有最早评定的武英级武师。另外一场当场人没死，但是下场后不到一夜就死掉了，也是内脏收到重创。 那之后，就进入了和平期。 从打斗的本质来说，那不是现在所说的比武，而是寻仇，这种擂台都是死伤惨重。 但是这并不是武术的正常状态。而是调节后的结果。 民国甚至到了解放初期的两三年，由于我们当地是五不管地带，还有土匪存在，剿匪都剿到了六零年。乡村械斗死人，直到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年轻人们外出才逐渐消失。杀人的人你不一定看得到，但是死人确实常见的事情。武术，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殿堂里的东西，而是当地人们的生活必需品。 在我们老家，武术有成并有武术世家方向发展的是四种人。一个是我们当地骟牛羊和鸡等家畜的人。这个人的刀非常快，能够不用辅助的器具，直接骟牛骟马。再加上他们需要走乡串户，没有武力你根本没法养活家人，甚至活都不活下去。这个人的女儿现在在我们县开了一家武校。 另一种是那个时候的铁匠，就是镪剪子磨菜刀的那批人。这些人的活动范围从河南到湖北，范围非常大。不是固定的哪些人，是这么一类人。 另一种就是走船的，应该属于袍哥和青红帮的一部分。但是他们主要是水上跑船。 最后一种就是那个时候制造雨伞，修理雨伞的人。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需要很大的活动范围，需要走乡串户，居无定所。 因为我们属于乡村，地方也很乱，所以江湖卖艺的人很少有到我们那里的。到也是解放后，我小时候有些卖艺的水平很高，但是文革结束后他们就不在出现，再出现的水平也下降得非常厉害，纯粹的马戏团，变成表演和骗钱的了。 所以武术是一种生存状态和生存技能。 我小时候因为身体原因，曾经在一个算得上是武术世家生物家里治病。医武不分家，老先生以医术谋生，老太太家里是制雨伞的，战乱时期瞎了半只眼睛，所以嫁给了老先生。 老先生老太太都是非常厉害的人物，但是他们对于教人习武十分忌讳，因为他们眼中的武术不仅是医术和健身，最重要就是杀人。没有武德，不冷静，控制不了情绪，习武就不是为善，而是为恶，而且会祸及子孙。我上面讲的比武的事情以及后来死去的人的子女过来寻仇，都被老人家用来告诫我们。 两老有没有弟子不清楚，但是他给我治病的时候，一直强调的就是控制自己的感知与情绪，一直讲做人做事要稳，手稳，呼吸稳，身稳，心稳。不管是习武还是做人，都要心静心正。你做不到这一点，你就不要学武，做一个平凡人就好。 所以，传统武术，在我的印象中，最开始修炼的不是力量和攻防，不是什么套路拳法，而是修心。不做不到修心，那些老人家根本看都不看你一眼。 那个时候《少林寺》正在放映，习武之风开始盛行。但是老太太曾经对我说，在医生看来，人是脆弱的，也是坚强的。如果你有了防备，一把刀也很难杀死你。而你没有防备之心，一根筷子也能瞬间要了你的命。 所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修心比修身更加重要。 为什么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因为习武就要有杀人之心，习武就是为了杀人，你得把你的对手当敌人看，就是一堆骨骼加上血肉的家伙，不是人，只是活着或者死去的肉体而已。所以习武必须要修心，要分得清正邪，不然你晚上会睡不着觉，你的心魔会磨你一辈子，到死都不能解脱。 传统武术中，首先要修炼的就是这个，至少在我眼中看到的就是这样。 修心，修心是第一要务。 其次才是修炼感知，对，是感知，仍然不是拳法套路什么的。 因为你的目的是杀死你的敌人，那么“料敌先机”是除了修心后，第一个需要修炼的东西。 我为了治病，曾经练过一段时间的峨嵋十二庄中的前两个桩法。天地两个桩法简单，动作也不快，但是要求是静下心，平息呼吸，不让你自身的问题来影响你的感知。外界的声音，外界对你皮肤的触觉，弥漫在空气中的各种气味，你的动作在体内的影响和对外界的触动，你都必须要能够感知。 而我也只是学习到了感知这一步。但是感知不是判断。 老太太在菜地里摘菜的时候，能够清晰地说出四周的各种动植物生长状态和行为，也包括人在环境中的行为。蛇、老鼠、狗、鸡、人，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四周有什么，就如同你亲眼看见的一样。 医生望闻问切只是看一个人，而武者望闻问切是看一个世界。这都是感知和判断长期训练的结果。 一个武者，不能对身边的环境和事物进行感知和判断，那是致命的，一个高手会在失去警惕性后被一个孩子杀死，这种事不是没有。这是武者一辈子要避免的东西，也是武者以弱胜强必须要用到的手段。 按照老太太的说法，杀死一个人太简单，穿透太阳穴，切断大动脉，刺穿心脏，击中你的胸膈膜，让震动迫使你的心脏骤停很难吗？不难，特别是在你不防备的时候。很容易，一个稍加训练的孩子都能做得到。 在老太太的言语之中，打拳卖艺的那都不叫武术，只是卖艺的。道士们修炼的东西叫做修道和养生。而武术不同，它就是用来杀人的，是“术”，不是技击，不是格斗，就是杀人之术。所以武术不是可以轻易传人的东西。 老太太说，如果骟牛羊的人还存在，并且他们还习武，你千万不要惹他。因为他的刀很小，很锋利，很隐蔽。他对动物和人的肉体非常熟悉，要切断你左边的肌腱，不会伤到右边的肌腱。挖掉你的膝盖骨，切断你的手腕，只不过他想不想做的事情，而不是他做不做得到的事情。你需要离他远远的，保持在一个有足够反应时间的距离。 如果你想防住他，只能比他更加机敏，反应更加快。 有人把武术叫做功夫，老太太认为不是，只是熟能生巧。骟牛客的刀快，因为他就靠这个活。 制伞的刀也很快，并且更加稳，因为他们伞柄和伞骨需要自己用刀削出来，每天用刀次数是千万次。当然要把削伞骨变成削人，还要有心法、身法、修身养气。但是老太太认为这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是一个农民，常年给人割小麦，割上几年，你的镰刀一样能杀人。 所以武术要修心，习武者是怒目金刚，有与人为善之心，也要有杀人之心，就比如医者要有救人之心一样，这是武者的本分。 所以我是一辈子当不了武者，老太太也不会教我什么，在那个《少林寺》风靡全国的时候，老太太天天讲的都是“修心”两个字。 真正的武者，是不会再打架中用出来的。遇见打架，多半会退到一个比较安全位置，再看情况而做出反应。也就是最先跑的，肯定是行家里手。然后才是害怕的人，因为他们的反应没有那么快。 真正的武者，不会把武力加著在平常人身上，因为那就是一条性命，那个年代确实有法不责众的现象，但是习武的人因为能够轻松要人性命，就要对生命有所敬畏，任何一条性命都有可能会成为你心目中的魔。 所以老人家一直讲修心，而老师傅们在教弟子习武的时候，首先要求武德。 如果武者单单只是打架，不管有没有死伤，你就准备好去跪祖师爷。 当然如果师傅只是教你一些健身的玩意儿，那就无所谓，反正你也打不死人。 为什么老人家要讲先跑？因为你首先要判断的是自己身处的环境的危险程度，不要自己身处险地，更加不会让自己身处死地。而只有在危险较小的地方才有可能将攻击防御态势转换。对于习武者，这是第一要务。其次，武者确实不会再人多且不可控的地方，就算是去公共场所，也是在角落，或者观察比较容易的地方。他们就是这么教育过来的。如果不是这么教育，那就不是当真正武者来培养的。退到敌人的意识之外，然后在敌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之后，在意识之外发动攻击。一击得手。料敌先机、出其不意、击敌以弱、一击必杀，这是最基本的要点。 这是武术的哲学，而这些不可能在擂台上去表现。 我没能习武，顶多学了几天桩法，因为身体原因学了呼吸法和静养法。 很小的时候，因为年纪小，又在人家家里待着治病。 这里要说一下，老中医治病是望闻问切辨证施治，随着身体和病情变化，不断调整药方。因为身体原因，我的药方里面有很多毒药，所以最开始吃药的时候，老先生都是守在一边的，有问题马上处理。我在老先生家里住了接近两年。 因为年纪小，所以缠着要学武。毕竟老先生治病时教的总和武术有点关系。 所以我跟着小朋友做过一段时间的早期培养。 小孩子劈腿开筋什么的，对于小孩子来说都不算什么，精神上难的是呼吸和控制情绪，而身体上最难的是药浴和老人家按摩。用特殊的手法把你的肌肉全部搓揉开，然后用药水泡澡。本来我的治疗也需要泡澡，按摩是顺带加上去的，但是揉了几天后就知道。其实揉开肌肉，迫使身体生长的酸痛比病痛更加折磨人。 学武从小孩子三四岁开始懂事开始。揉到七岁，如果你能忍受下来才算勉强合格。反正我是没有忍几天就睡觉都被酸痛弄醒，一直哭，受不了。 不懂事的孩子没法教，因为安静不下来，忍受不下来。太小也没法教经脉穴道，因为教了也不懂。 再大一些，就是扎马冲拳之内，基本功，不练套路。不过我没练几天，但是是看着他们练的。训练的是身体的柔韧性，力量和爆发力。但是不打树，不劈砖。肌肉和骨骼的柔韧性以及灵活度是习武最基本的要求，怎么会把自己的骨骼弄得变形？跑山和在树林里追逐，练习最基本的步伐是基本课。辨认药材，采集药材，采集蘑菇，挖竹笋什么的，就是把动作用在生活之中。 对药材的品尝，嗅闻，触摸。和对环境的听，闻，触摸。其实是一样的道理，你都要学会。 医武与道，小时候不懂，现在觉得没认真学，真是浪费了。 所以我一直认为，中国的武术其实就是中国的哲学，生存哲学和生活哲学。 武术修改成体育还说得过去。 但是武术变成擂台和商业炒作，就完全违背了其本质。 我们那波小孩，在我的印象里面，没有一个练了攻防的。都是基本功，到了初中都是基本功。攻防的概念是后来长大了看多了想多了觉得应该是这样。 所以老先生老太太有没有真正入门的徒弟？也许有，但是我不知道。 不过由此可见，其实要培养一个真正的武者，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我就转向了哲学方面，兼顾带一点医学。身体不好，比同一拨的孩子都差了老远，更加没前途。老人家把我们当成平凡的小子辈看待，也是不错。 老先生七十五岁去世。老太太八十二岁去世。两老一直说，练练身体就挺好，不要学武，学武不会长命。 学武是学杀人技，不杀人了受伤也是正常的。两老身上都有伤，战争年代留下的。 所以武术和养生决然不同。养生能活得久，武术不行。 那些说武术能活得久的人是胡说八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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