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外的吴振法居士
大概是1996年初，实在是忘了因为什么缘故，我拜访了家住保定第一中心医院家属区的吴振法老先生。吴老早已从保定中医院退休了，聊得挺投缘，他就带我到了中心医院西南方向大概三四百米远的一个很破烂的小胡同，街好像是斜的。吴老在这个胡同有一个小四合院，三间低矮的老旧平房，坐北朝南。正中一间房既是出入的必经通道，也是客厅，供奉着佛像，青烟袅袅升腾着。东屋是吴老的居室，西屋地上放着七八个坐垫，保定几位慕吴老之名的男女居士常来此结伴打坐。吴老是河北省佛教协会理事，修禅宗多年，以参话头为主。这个闹中取静的小院就是他打坐参禅的地方，为了修行方便，晚上也一个人在这儿住，只是回家去吃饭。吴老是位老中医，我身体不好，想请他给开个方子。他说，所有的病都是“心”造成的，从中医角度也可以说是气血不通所致，身上有病痛，就说明有经脉阻滞之处，所谓“不通则痛，通则不痛”。我说，学佛静坐需要心态，我这么浮躁怕也难以速效，还有适合我的方法么？一来二去就说到了站桩养生上。
原来，吴老还是意拳创始人王芗斋的得意弟子。吴老告诉我，五十年代末的时候，保定还是河北省会，河北中医研究院也在保定，当时邀请王芗斋来作保健研究并传授养生功法，吴老当时很年轻，单位派他照顾王芗斋的生活起居。由是，吴老就跟一代武学大师结了缘，对意拳产生了浓厚兴趣。吴振法那时跟着了魔一样，常常是晚上吃完饭，就跑到东关那边的树林中去站桩、试力，一练就是几个小时，功夫越来越好，很受王芗斋的赏识和认可。因为这个缘故，加上吴振法的日常工作就是专门照顾王芗斋，两人接触非常多，王芗斋给吴振法指点的东西、说的典故也最多。
一个晚上，吴振法忙完王芗斋生活上的事，又开始站桩。站着站着，觉得状态很好，这时王芗斋走了过来，说：“你看到远处那个铁塔尖了吗？把那个铁塔拉过来。”吴振法一加意念，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竟然真的感觉自己牢牢地“够”到了铁塔，建立了一种奇妙的联系，感觉自己跟那么远的铁塔紧紧地连在了一起，自己好像真能拉动铁塔一样。王芗斋说，这就是与大气相呼应的道理。
吴老回忆，王芗斋的功夫的确很神奇。平常那么多人一起练站桩，他放眼一看，不但能看出谁练到了什么程度，还能看出谁能不能练出来。如果他乐意，甚至可以“给”你一些功夫，让你立马感觉不一样。怎么个“给”法呢？有时他会给你动一动身体的某个部位，疏通一下，有时甚至练接触都不需要，就在你身边也能有感觉。我想起王芗斋的文章中，很反对外气之说。吴老说，王芗斋其实私下还是承认有外气的，当年闲谈时还曾经讲过他少年时的一个奇遇。
王芗斋少年时代从学形意拳大师郭云深。当时郭曾在清朝某王府教王爷练拳，王芗斋等一帮小伙伴也常到王府花园中练拳。他们很快发现园中一处房子中住着一位奇怪的河南老叟，是郭云深的朋友，据说功夫了得，但从没见老人比划过什么，没事了就在屋内的椅子上静静地坐着，只是每天晚饭后会在园子里散散步，然后就径自回屋了。王芗斋等人那时正是年少喜欢调皮的时候，商量得捉弄捉弄这老头儿，看他到底有啥功夫，值得师父这么敬重。一个傍晚，这七八个半大孩子估摸着老人又该散步回屋了，就在必经的小径两侧花木中埋伏好。不大一会儿，老人遛遛跶跶地走了过来。王芗斋等人齐发一声喊，同时跳出，从不同方向扑向老人。但还没接触到老人，王芗斋等人已同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了出去，四散到地。几个孩子震惊得不得了，爬起来围住老人非要问个究竟，老人被缠不过，只好说：“天有风漩，地有水漩，人有气漩。”再问，老人就说，你们功夫不到，多说也理解不了。王芗斋等一干小伙伴儿对老人的功夫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后来还曾偷偷地用舌头舔破老人屋子的窗户纸，想看看老人在屋子里究竟干什么，结果看到老人还是静静地端坐在椅子上而已。不过，估计老人早就觉察到了这些小孩子的把戏，还是小小地满足了一下他们的好奇心——只见老人面前相距甚远的蜡烛火焰，竟然竖直地从中间分为两半，两股火焰就那么分别静静地燃烧着……王芗斋跟吴振法感慨道：那是真正的世外高人，到了我们连老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后来也没再见过，只知道是河南人。
我认识吴老的时候，他早已弃武多年，只是一心修禅，跟武林也断了联系。他说，武功再好，也解决不了生死的大疑情，况且自古以来，练武的人如果不走上修道的路子，鲜有善终。不过，你若是为了健身，指点你站桩还是没问题的。
吴老教的养生桩法极简单。他说，后来有些练意拳的人，给养生桩加的东西太多了，什么要想着抱一棵大树暗中较劲吧，要不就想着在车流中如何如何吧，王芗斋当年说，养生桩就是站着休息，怎么放松怎么来，哪怕姿势不那么标准都没太大关系的。抱着试试的心态，我开始站桩，由每天10分钟，渐渐增加到20分钟，想着吴老说的每次不要太累，要留有余兴，也没给自己加码，只是每天都坚持站一次。一周后，我又去找吴老。吴老正在东屋静坐，我就在客厅站桩。十几分钟后，吴老下座走出来，说道：看来你还真坚持站了。很快，站桩时间就增长到了将近一个小时，其间隔三差五地去一趟吴老小院，请他给看一看。有几天，感觉无论站到哪儿，都觉得地面不平。吴老说，这是因为体内不平衡，通过站桩正在自动调整呢，是好现象。更明显的感觉似乎没有，只是病患处有时出现刺痛感，但也就一阵，觉得站桩一小时也不再那么难熬了。
如是坚持了一个月。一天午饭前的片刻闲暇，很随意地比划了一下站桩，竟突然体会到了那种舒适得力的状态！我赶紧坐到沙发上，结果发现只要一加意念，不用任何外在的姿势，都能体会到那种状态。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由此也终于明白了王芗斋所说的“不期然而然，莫知至而至”的道理。那两天走路时都感到浑身非常轻快，遇到个沟坎只想一跃而过。吴老看后说，入门的东西就是这个。
遗憾的是，这种状态持续了没几天，因为俗事缠绕，一次站桩站过力了，刚开始走上恢复状态的身体又出现了反复，心境大受影响，就放弃了站桩。很快，自身境遇发生了较大变化，忙碌了起来，重学站桩的念头暂时搁置一边。大概三四年后，路过保定那条小胡同，看进去似乎里面正在拆迁，便走了进去。小院尚在，斑驳的木门一如往昔般关闭着，我轻叩半天，没有人应。良久，隔了几个门的邻家大嫂出门见到，问是否找吴大夫，然后告知一个月前已然辞世。闻言，既有些意外，又惆怅不已。
现在回想，当时虽然没有就此深入意拳之境，但从学吴振法的那段经历，还是让我亲身体验了过去的武术大家所言真实不虚，也时时提醒我传统武术中确有健身养生的法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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